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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忘川夜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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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玄冥殿囫圇過了一年,我終於得以取回了我的長刀。從老頭兒手裏接過來時,心裏湧著自己都未料到的感動,好久不見,真是分外想念。老頭兒作出一副有空再來坐坐的表情,我謹慎瞧他一眼。

出了殿門,一人長身玉立在我將走的路上,待近點才看清,是一夜妖。

我奇道:“十七?你站這做什麽?”

十七回過身來靜靜瞧著我,並不說話。良久才道:“想著你一年期滿,來看看你。”

這話從一向冷冷淡淡的十七嘴裏說出來,著實有些奇怪。

我開玩笑道:“難不成一年了沒人同你一起出任務,你想念起我來了?”

十七淡淡道:“恩。”

這……我不知該說什麽好。十七與我不同,並不是會與人頑笑的夜妖。那麽,對著這略顯暧昧的話語,我是不是該稍微臉紅下?然這紅暈還沒暈開,我便醒過來,我又不是那懷春的小姑娘,臉紅個什麽勁?

再瞧面前的十七無甚明顯表情的臉,深覺自己深深誤解了現在的氛圍。

罷了。我朝前走,十七在身後兩步不緊不慢地跟著。我回頭問他:“最近沒有任務嗎?”

他點點頭。

我繼續朝前走,想著有時候這冥司真是寂靜又無聊。十殿各司其職,井然有序,十殿之上的天子殿在夜空裏亮著一點隱約的光。冥司,仿如一座城。

冥司居於深淵,並沒有白日。萬萬年以來,冥司的天空都是夜的。這一座城,鎖住了一幹鬼魂與神明。

神明是冥司的神明,與凡塵所說的神明並不一樣。凡塵供奉與祈禱的,是天界的神明。冥司的神明在凡人眼裏,是可怕的存在。

這真是無奈的一件事。事實上,冥司不過是管理著凡人的生死輪回罷了。我想,凡人們害怕著冥司的神明,不過是因為害怕著死亡,而且,冥司派往凡塵的工作人員們皆與我一樣,長得比較兇。

想到這,我又不由回頭看看身後俊朗的一個夜妖。十七坦然地由我看著,我點點頭又搖搖頭。兩個夜妖都停下來,他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冥司有一條忘川河,忘川河並不似凡間傳說那樣,飄著無盡無□□回的魂魄。忘川是一彎清水,倒映著冥司的夜空,有星有月,是冥司最美麗的存在。

而這極清極清的忘川水下面,據說是上古的一處戰場,如今沈入地下,只留下遍地刀劍戾器。這些刀劍並不會腐朽,即使萬萬年過去,也如最初在主人手裏般,有著傷人傷神的戾氣。而夜妖,便來自忘川河底。

據說,因極惡之事被釘在忘川河底的人或者神,若能經過三千年的怨氣和戾氣,便成為夜妖。而被釘在忘川河底之前,人或者神都是死了的。說到底,夜妖不過是一種廢物利用。而河底三千年,即使是死去的身體,也會被劃傷得體無完膚,成為我這樣的夜妖。

因此,我一直存著這麽個疑惑。固然十七前世是一個極俊俏的男人,他是如何安然度過河底的歲月的?

我把這疑問說出來,他只道:“不記得。”

也是,忘川三千年,就連靈魂都消耗殆盡,更別說記憶。因為沒有靈魂,所以並不能說夜妖是鬼。

夜妖究竟是什麽?也許只是一種存在。

因為沒有任務,我也極是無聊,且因為這一年來足夠勞累,便打算好生歇息一番。冥司的一個好去處,便是孟姑娘的亭子,有酒有風,不遠處的路上還會飄來一陣淺淡的曼珠沙華的味道。而那曼珠沙華,也是孟姑娘播種的。

從這一點來看,孟姑娘著實是個善良的好姑娘。魂魄們初來乍到這暗淡的冥司,少不了有些惶恐,而這曼珠沙華開得曼妙,多少能緩解一些不安之心。

我躍上亭子頂,舒展了下胳膊腿,夜風很是舒服。十七跟在我身後也上來了。

我打了個無聊的呵欠,十七瞧我一眼,從袖子裏摸出了一個物什遞給我。我接過來,是一面小圓鏡子,十分古樸的材質,甚至連圓邊的紋路看起來也是極久遠時流傳的,鏡面在沈沈夜色裏泛著一點幽幽柔和的光。

“這是什麽?”我問道。

“天鏡,據說能夠看出人的前世今生。”十七的聲音辨不出情緒來。

還有這種東西?那不就是玄冥殿外的那一方孽鏡?

我翻來覆去仔細摩挲著,順便問道:“你為何有這個?”

面前的人淡淡的:“撿到的。”

這……

若真能看出前世今生,那真是個好東西。

我摸摸鏡面,鏡子裏只有一張臉,五官端端正正,卻從左眼角伸出一道傷痕,橫亙了半張臉,生生多出了幾分猙獰來。我轉頭仔細望著一旁的十七,他也望著我,好一會兒,我問他:“你不會嫌棄這個容貌嗎?”

“什麽?”十七顯出一點不解。

“你不會討厭見到這張臉嗎?”我努力通俗地傳達出我的意思。

十七冷淡的表情似乎柔和起來,還帶了一點笑容。他搖頭道:“不會。”

我並沒有再追問的意思,這世上總有一些人,或者是審美有些特別,或者只是善良。而相貌對一個夜妖來說,實在是身外之物,我也並不是那麽計較。

因為我沒有靈魂,這鏡子並不能顯現出我的前世與今生。

現下夜妖們之所以如此閑適,聽說是在那一場天災中,人間出了一位真帝王。帝王得天界庇佑,災情很快緩解過來。

冥司在夜妖的管理上十分寬容,沒有任務的時候,我們都可以自由活動。而人間,正是個打發時間的好去處。

換了一身淡青色的衫子,梳個發髻作男人樣方便行走,而鏡子中出現一個面相兇悍的嬌小少年樣,這教我這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夜妖很有些不好意思。

人間我是常來的,凡人的習慣我也懂得一些。

正值四月初,清河兩岸錦繡芳草、碧水連天,茶樓酒閣青樓作坊相連。那位帝王即位不過短短四月,人間便如此繁榮和諧,可想見是沐了多少天澤。

在我這個常年窩在冥司的夜妖看來,凡人是極懂得尋樂子的。譬如這清河上,原本是魚鳥棲息玩耍之地,他們卻能將一帆普通小船兒裝飾得如春日般美麗,成為一種叫做畫舫的物什,將清河變成他們的天地。再譬如他們口中的青樓,清河兩岸並不少見,青樓建的比一般樓閣更高,四角飛檐也更加繁覆,樓閣上常常有貌美的女子同男子說著話,偶爾掩面做嬌嗔婉轉模樣。

凡塵同冥司相比,真是極廣闊的。我不太記得地名,卻挺喜愛這一條清河,兩岸喧囂,卻總讓我從這喧囂中體會出一種美妙,冥司所沒有的、充滿生氣的美妙。

我到人間來,不過是吃幾只凡塵的包子,聽幾場凡塵的戲曲。總歸冥司沒有凡塵這麽多的情情愛愛,我揣摩起這戲曲裏的故事也十分新奇有趣。

在岸邊啃著包子思索著故事正仔細時,忽然從身旁一座小樓裏飛出一個物體砸了我半邊臂膀,我只得眼睜睜看著剩下的半個肉包斜飛入水。

我遺憾地看一眼只留一圈波紋的水面,嘆口氣準備同這亂丟垃圾的家夥講講道理。那人卻根本沒意識到砸了我,直接從我旁邊走過去提起地上一動不動的“垃圾”。居然是個少年,十三四歲的臉,身子卻分外瘦弱,面對提起他的神情兇惡的男人毫無反抗能力。

我不由皺眉。看這小少年□□出的手臂顯現出的傷痕,這問題又上升到虐童了麽。

男人又接連給了小少年兩個巴掌和兩個心窩腳,少年只沒什麽知覺似的縮了下手腳。我伸手拍拍男人的肩,道:“大兄弟,這孩子快死了。”

男人終於回頭瞧了我,不耐煩的臉色還沒收得回去便乍然換上驚恐。我又朝他笑了一笑,男人松了手裏的少年後退兩步,指著我:“你、你……”我並不管他,看向地上的少年,本以為他已昏迷過去,沒想到卻睜著一雙眼睛靜靜地望著我。

我又笑了一笑,這笑便不帶冷色,用了我所有的溫和了。我道:“不礙事了,別怕。”這話音剛落,便傳來落水的“撲通”聲。誠然我這一張臉兇起來著實可怕,要不也不會教那男人嚇得跌進水裏。

少年微弱的聲音響起,很好聽的音色:“他,不會水。”

我看著水裏掙紮的身影,問道:“你想救他嗎?”

少年垂了眼角眉梢,道:“他是我爹爹。”

我飛身將那水裏人拎上來。少年並不得動彈多少,瞧著那昏死過去的身影也並無多少憐憫。

我將小少年抱起,示意這前頭的小樓,問道:“這是你家麽?”少年輕輕應一聲,閉了眼睛。

雖把少年他爹爹給拉上來了,我卻未料到,他這被丟在一邊能冒起青煙。凡人是看不到的,那青煙中繞著魂魄。

死了。

我抖了一抖。因這意外之死著實有我的罪過,我並不想在一年刑期剛滿便再來一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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